一 那年,二胎政策还没出来,郭家海再生一个孩子不算违规,他虽是二婚,但柳果果是头婚,生个孩子合理合法。可他把光明正大的事儿,做得像偷鸡摸狗。柳果果不愿去私立医院做孕期检查,担心私立医院不正规,她是初婚,嫁给二婚的郭家海,想生个属于自己的宝宝,替她削减一下“继母”头衔的含金量也属正常——谁愿一直当继母呢。从郭家海松口进入备孕的那刻起,柳果果对备孕的条件和环境都有严格的要求,当然这个要求更多是对
女儿离开的第二天,这个孤僻的老人就提着镰刀上山打麻。老人的头上插着木梳,发髻盘得非常整齐。老人不希望丈夫回来看见自己邋遢的模样,所以这些年,她的头发总是盘得纹丝不乱。荒野很安静,除开远处偶尔传来几声鸟叫,再也没有多余的声音。周围的杂树,经常把枝叶伸到路面,老人伸手拨开树枝,弯腰驼背往里面钻。记得早些年,附近山上光秃秃的,也不晓得从啥时候起,草木突然就茂盛起来了。仿佛这些野草杂树全都憋着劲,趁着大家
她是想留住这个春天,还是想留住自己的青春,并没有区分得很清楚。这个北方城市的春天很短,风也很大,但风是暖的。又大又暖的风,像一个宽厚的怀抱,让人想被它吸进去,变成那股风中的一部分,再也不要出来。 她被门的响动惊醒。卧室门开着,她翻身看了一眼手机,才六点半。她记得昨晚睡前关上了卧室门,因为她从来没有开着卧室门睡觉的习惯,自从搬进这个房子里之后,更是如此。她与另外两个女孩合租,每人一个房间,小小
1 离开高铁站,搭乘快速公交驶上城市外环,不消半小时,就能抵达这座叫郝圩子的村庄。 村里人大多姓郝,姓边的只我家这一户。一条村道从头到尾,路越来越窄,地势越来越洼,尽头便是我家的宅基地。我没有停留,继续向前,来到一箭谷外的那片桃园,在粗壮扭曲的桃枝下,葬着我早逝的母亲。 一只蚂蚁停在墓碑中央,仰着脑袋,一动不动,好像等待我许久。我两腿一软,不自觉地跪了下来。 两个月前,我请年休假失败,随口
相 约 杨玉堂只要出门,沈安澜就会给白梦鱼打语音电话。总之,沈安澜不会让这丈夫不在的日子空度,她会去花市或博物馆游荡,也或者,约了白梦鱼进山。在白梦鱼心里,沈安澜一直是种缭缭绕绕的存在,一些特殊的火焰般的东西,总能在沈安澜身上冒出来。“城里生活缺氧,进山才能吸氧。尤其咱们生活的这座古老的城市,死的色彩比生的色彩浓烈,我们都像是龙袍上的跳蚤和蚂蚁,靠挖坟吃饭。”这是沈安澜经常说的话。沈安澜说过
一 2021年12月的某个晴朗的下午,我在洛杉矶的雷东多海滩旁边的肯洛布大街上喝着咖啡,打发无聊的时光。明媚的阳光在深蓝色的海面上闪闪发亮,微风袭来,冬季的洛杉矶天气还是有丝丝凉意。咖啡喝完了,就在我打算离开的时候,突然看见海边便道上走来一个华裔老人,牵着一只狗。他的身影正好重叠在刺目的海面反光之上,我只能看到一个颤颤巍巍挪动的剪影。这个老人从兜里拿出一个手帕,铺在水泥台阶之上,背对着我,面朝大
月光清澈 村委会小二楼与柏木林只一河之隔。河便是车巴河了,四季冷暖里,我看过它的胖瘦,也听过它的轰鸣。它滋养着两岸的生灵,也见证了我住在小二楼上的无助和寂寞。季节的更迭与岁月的流转不由我掌控,风雪交加的深夜,雪豹会踏光而来,野猪会闻香而至,我连自己的命运都难以把握。等阳光照亮大地,河面上会有千千万万个太阳在跳跃,它们汇聚一起,仿佛在低语,又似乎在叙说着昨夜的惊险。 有段时间,我经常在清
青土湖的色彩 远古时的水乡泽国,至西汉4000平方公里的水域仍碧波荡漾,史称潴野泽。隋唐时,水域面积还有1300平方公里;到明、清,400多平方公里的水天一色的蓝在沉重的一声叹息后,仍在一直萎缩。1924年以来,再没有较大洪水汇入。1959年,完全干涸。 这就是青土湖的前生。 沧海桑田不需要假设。曾几何时,映着蓝天,湖水中的各种生物都在畅想,湖边的绿接纳着马队、羊群、帐篷,还有圆
一 最初,是因为昌马镇建了个艺术家驻留村,要搞一个艺术节之类的节庆活动。在活动上,我认识了西湖村的老鲁。老鲁是个热闹人,也活泛。 到了秋天,老鲁来电话说,上来,咱们去鱼儿红转转吧,羊肥了。 我说,行。 转天一早,我就和老罗开了辆旧皮卡,拉了箱白酒和两块砖茶,向南进山,到昌马街上拉了老鲁,然后沿疏勒河峡谷向南,过天生桥往东,去了鱼儿红。 鱼儿红是祁连山西面的一处狭长牧场
我是柴丽娟,我有一个坚持当“傻子”的父亲。 许多年前,他开始在高台南华镇的一大片荒漠上种树,改造盐碱地。他在这片荒漠上种出来一大片一大片的树林子,在树林子中心,修了一个高高的镇沙亭。镇沙亭像块镇纸般镇在这里,这里漫天风沙的日子变少了。这大片的树林子,拦住了从巴丹吉林起飞一路向东的沙尘暴。 夏天,登上镇沙亭,环顾四周,满眼浓得化不开的绿。我更喜欢秋天,果实成熟,绿也熟了,变幻成金黄、褐红
石羊不是一只或一群石雕的羊,而是一条从祁连山起步、一路踉跄的足迹里孕育出绿洲和村镇、最终干涸于沙漠中的内流河之名,那条河里的每一滴水,就是一只向远方奔走的羊。 就像一个人的生命过程,这条以“石羊”命名的河流,喝醉酒般摇摇晃晃地走下山岗,被兵追赶般慌慌张张地穿过峡谷,焊工般认认真真地在南北走向的“河西走廊”上切开一道水路,保姆般细心浇灌出一片片绿洲,死士般义无反顾地向遥远的死地沙漠奔赴。这无数的“
一 通往朵阿爸家圈房的草道沿河而行。 河边很多大石头,恶狠狠地站着。有的大石头住了太久,浑身长满了藓,红的黄的绿的都有,变成了花石头,模样怪怪的,像一个个很老的老人,长出了各种颜色的毛发。 有黑得发亮的虫子在草丛间出没,碰到我的脚尖,调转方向飞快离去。事实上,我比它更紧张,它不逃走,我就会逃走。穿黑衣服的虫子,都像夜色里出没的刺客,令我非常害怕。草丛里还站着老实的蘑菇,看起来非常
深山春迟。漫长的冬春季,祁连深山植被枯萎,草木凝霜,天地萧萧。春天迟迟不来,一场接一场的大雪,生机凋敝。飞禽靠着草籽活命,牛羊嚼着荒草,要坚持走出“春乏关”等到夏天的来临。 天气暖和的时候,我一趟趟进山。其实荒山野岭也没啥看头,荒草稀疏得很。风吹劲草,最多的是芨芨草,一墩一墩,把枯黄钉在山野。可是,荒野空旷瘦寂,是一种萧索之境,我以为是大境界。只有置身于如此绝地,人才能感受到生命的真实苍凉。
口 占 麦草包已经码放整齐 运输卡车在来的路上颠簸着 圆木柴静静地摞着 积蓄能量的内心等待着 羊群埋头专注地吃草 收羊人正在街上转悠着 鸽群在房檐上咕咕打盹 梦里,远徙的翅膀正抖擞着 神 迹 汽车行驶在夜间的高速公路上 汽车像个盲巨人 用灯光摸索着护栏前进 被打亮迎面飞来的交通指示牌 神迹一般光辉耀眼 从我的头顶上方飞速地划过 夜空重新陷入了黑暗…… 寂寞公路
一 李越已经出版了多部长诗,这一组新作,皆为短诗。在这里我再次读到李越诗歌中常见的意象:“云阵”和“雷霆”,“雷霆在云阵中滚动扩散/透露出强烈的放电效应/黑云的刺杀团伙/将落日团团围住拖进隅谷/暴雨来袭”“风的推销员/将暗沉的雨云堆满了天空/这里是天气的促销会/雷神推着轰隆作响的购物车/由远而近,迈着沉重的步履走动”“从雨云里递来的话/漫长的雷霆的话/说完后沉默了很久/你是否感受到一种失落”“闪
1 打不下来的板栗 也会有人惦记 被人遗忘的板栗 会在冬天 自己落下来 2 我坐在水边 如同一辆锈迹斑斑的大货车 满载着 火药、汽油和硫酸 每一只八哥 每一只白鹭 每一只蜜蜂、蝴蝶和蚂蚁 都是搬运工 一个下午 就把你搬空了 年过半百的你 在板栗树下 荡起了秋千 此时的我 不担心现实 不担心明天 唯一担心的就是绳子 3 蝉,太吵了 把后园叫成了集市
大 风 大风马上就要起来了 我讨厌那些大风 风来的时候,我只有弯下腰去 我的头都要钻到肚子上了 我还用手捂住了帽子 我害怕被风刮跑 可风越刮越大 刮起来没完的大风 让我感到了卑微屈辱 每次我都不想弯腰 可又不得不弯腰 天气预报说,大风马上又要来了 这一次,我决定躲到屋子里 写写这些年来,大风给我的愤怒 并且告诉大风,风过后 这狼藉的局面,如何收拾 秋风起 我无法
急诊室 医院的走廊边 躺着一个中年男人 蜷缩着发出痛苦的呻吟 他不时抬头看看排着的长队 深夜的急诊室外 全是焦灼的爬虫擦肩致意 他的呻吟无疑加剧了人群的不安 额头还在滴血的小伙回过头瞪了一眼 他龇牙咧嘴但始终没吭一声 这时候的急诊室外 俨然分成了两队 一部分视隐忍为得体 只在内心呼号 另一部分人的哀鸣越来越轻 轻到隐匿在一首诗里 如无人嘉奖的荣誉 幸存者 听到父
独坐山顶 夜色笼过来的时候 天幕里的一粒星子,照着你 它的孤独 只有黄豆那么大 独坐山顶 敛声静气 蝉声此起彼伏,多像你早已 厌倦了的生活 山下,人间灯火渐起 这尘世尚存的温暖 竟然那么遥远 最让你不安的是 似乎还有一个人 坐在那里 像另外的一盏灯火 尽管他一声不吭,但晚风仍徐徐吹来 一件瓷 一件毫无瑕疵的瓷 完美不过如此 沉静不过如此 插进去几束野花
月 牙 始终认为出生之地就是故乡,而我 一个从未远离过家的人,也就无从体会 妈妈与月亮之间的感应 可自从你走以后,我才知道我的故乡 就是你 窗外的月亮越来越瘦 醒时,你像一把刀;梦里,你是一条船 记忆看见我 与一朵白云对视久了 脚下,便会拱起土埂 阳光,使它有饮酒的醉态 懒洋洋,搭在脖颈上 麦田辽阔 草帽未遮住的嘴角儿,属于我 年轻的母亲 与除草的父亲,像仅有的微浪
树 叶 吹过的风,选取复数和排比 树叶哗哗响,有的类似鸟的惊叫 也许担心掉下来,是抱紧枝头时的心跳 雨和风渐渐多起来。阳光炽热攀升 久而久之,树叶的胆子练得越来越大 由此树放心地又长高了一寸 也由此树根向下又深扎了一寸 镜 示 真想哭 但不能面对镜子 我不能用双倍的表情连累它 镜子总是真诚的 一个声音提示我:别过头,双手捂住脸 一个引子:泪流和无声 观云误 云朵在上
童年听雨 我们曾经有可以听雨的屋檐 树的枝叶不在脚下,而与瓦下的燕巢齐平 沙沙声摩挲着梦的耳朵,生出湿润的茧 蒙昧时期,我常分不清一天的开始与结束 从带雨的黄昏中醒来,都身处重新摆好的世界 窗外叶子明亮,犏牛的饮食饱含水分 香草如兰,炊烟带走一部分食物的魂魄 穿过雨滴,飘向云朵深处 那时我只喜爱檐水撞碎在我的手心 只喜爱雨天人们都围在炉边 而不懂得故土的泥泞,不懂得 雨滴早
并非偶然,我望着夜空 两个我相互排斥 光亮裹着,寂静—— 你拥着我 像倒影里的花园 月亮升起,叶端坠着露珠 如某种新鲜的事物 夜色涌至时 一个我怀抱月亮一样闪耀 另一个我蕨类般舒开所有叶片 中 途 有雪的前一天,她从远方赶来 将帽子罩在头上像把自己收回体内 雪粒落在身上与盐一样 白得直接、纯粹,甚至无辜 半生过完,再没有多余的爱可以拿出 她掸了掸雪水,颗粒饱满的珠子
六月,是打开耕作的好时节 母亲垂在牛雾庄稼地里,将手中的豆 顺着目光种下 也就算种下了一粒粒心事 蝉鸣拴住了一朵云 挤压着淡淡的影子,捂着烈日歌唱 六月,收获的雨走在路上 日子松软,清风岛驯养布谷鸟鸣声 阳光是咸的,打在母亲背上 她弯腰比从前多了一份力度的沉重 我突然觉得,在这块肥沃的土地上 我也是母亲种在人间的一粒种子啊 她额头流出的汗水 这般温柔地将我的眼睛打湿了
你看到山中的穆棱花全部休眠,叶片 弯曲在浓重的影子里 一如只在此山中的隐者 不可寻,也不可遇。只能循着 贪恋棋局而忘归的童子的手指往上看去 你依旧处于人世间的一场茫茫大雾中 雾霭重重,你比迷雾更加朦胧 我迷路已久。久到已经忘记了 尘世与桃花源,也就仅仅只 隔了一条武陵溪 秋风帖 深入到那血红的心脏的落叶深处 没有阴沉,或者一个骤雨初歇的黄昏 你来到世界已然良久,久到 你
烟雨蒙蒙时,它是藏在轻纱下的烛火 忽明忽暗。春意盎然时 它是土地上扎根的杉木和楠木 脚底下,还种下了菜苗、花卉、野草和青苔 记得木屋后面的那座山有几个隐世的人 靠着厚厚的墓碑,举起酒杯聊着生前的故事 路边的红豆杉闪着火光 像一场不散场的篝火晚会 我在木屋里,见到了好多次离别 雨水打湿斗笠,蓑衣满载缀着亮片的夜晚 这是以天为计量的离别,是祖辈的方式 说起工作时,就成了父母的方式
一夜,我看着大海翻过去 很多事物接连丢失 泥沙收留了沉船,我们住过的小岛 留下无法复刻的海难 我和你的过去如潮水交叠 平复后没有留下任何可供考古的痕迹 我们是定义彼岸的涉水者 大海是无法装订的线装书 新 生 他未满十八,像易碎的器皿 盛满各类病症与药物、反应 败北的布洛芬,成分溃散 化学键被踢断了肋骨,情绪的淤血 以离子形式长久游离,摊开病历本 大夫笔下的肝气郁结,需柴
小角色实在太多了 譬如我们走过春天时 看见的,缠绕自身的野草 还在等一个诗人的回信 诗人已经写下三千多年了 把噤声的乌鸦写得雪白 完整的机翼写得只剩下残骸 但邮递员还在远渡 尤其是一个女人在傍晚的咳嗽和悲伤 能否准时地送到两年前 我们痴迷于解构某些概率性定论的时候 现在一个人坐上火车 然后扎进平原的深处 替小角色的侥幸 流尽了葳蕤的眼泪 摩天轮 我们在环形之中窥见
当我第一次听见窗边的鸟鸣 在晨光中,我看到 一万个春天悄然开花 每一朵都是一首温暖的诗 嫩绿的叶片是孩子的眼睛 看见了未来的光明 不怕黑夜的沉默 一万个春天在时光的缝隙里盛开 花谢花开,花依旧相信 每时每刻都有新的春天 一万个春天在生命的长河里回响 潮起潮落,浪仍然知道 每分每秒都有新的春天 当我第一万次听见窗边的鸟鸣 你问:为什么我走得那么远 因为路的尽头还有新的春
牛角沟万物葱茏 沟与山相依,一座山如果仅仅是乱石层叠或者黄土堆积,只是一座平庸的山,就像珠穆朗玛峰缺少了皑皑白雪,就不曾有让人仰望的高度和冷峻,像贺兰山缺少了青松这件披风,就不再是一座天然的屏障。你要读懂一座山,不仅要牢记山的名字,还要深究声名赫赫的山体和沟壑它主宰了多少生灵,孕育了多少沧桑的历史。 若对牛角沟的名称追根溯源,就不仅仅是出土了距今两万年的被命名为“泾川人”的头盖骨化石,以及